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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龍殘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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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龍殘魂

這一句話,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世間最為鋒利的刀,直直地刺入夜九淵的心臟!

他渾身戰栗,死咬下唇,指尖狠狠地嵌入掌心骨肉中,甚至劃出一道破口,洇出的鮮血蜿蜒而下,粘連在他的一身玄衣之上!

怎麽可能……這怎麽可能?!

他居然是血池花的花瓣幻化而生的!

所以……一切都是假的!他所謂的身世是假的,他最深愛的母親也是假的,他最尊敬的父王是假的,他此生所有的信仰、所有的仇恨……全都是假的!

他是夜王手中,一件為了尋找血池花命主的武器,一顆為了顛覆三界的棋子!

畫面中的一切還在繼續。他親眼看著曾經的自己,毫不知情地被束縛入這場巨大的陰謀中。他看見華泠雪,他此生永難忘懷的“母親”,在王殿前跪地叩拜,聲音回蕩:

“王上,我一定會完成任務,讓他真正懂得仇恨,激發他的妖力。”

所以……其後日日夜夜,他們被冷落,被欺辱,她才會一遍遍對他說:“淵兒,你要變的強大。”

他以為這是母親由衷的關心,到頭來,竟不過是一場世間最為殘忍的騙局!

甚至,連她的死,都是為了他的仇恨,為了激發他所謂的妖力!

原來……原來!

夜九淵驟然渾身脫力,癱倒在地上,原本狹長而冷漠的雙眸中蓄滿了淚水,面上失去所有血色。

畫面的最後,是他手握大權,萬民臣服,夜王帶他親自見了血池花。當時的他不知為何,下意識地察覺到,血池花的命主,就在天界。

就是師晚憐。

幾千年來,他始終不明白這份直覺究竟是為何,現今終於懂了……

因為她是血池花的命主,而他是血池花的花瓣!

所以,他才會下意識地知道她身處何處;所以……他才會難以自拔地愛上她!

幻境到此戛然而止,金光漸漸散去,一切前塵就這般這種眼前消弭,四野寂靜中,唯有他在嘶吼哭泣。

夜九淵墨發搖曳,濁淚洶湧,說不出的可憐。他一手大力地捶打著地面,終於壓抑不住,種種痛苦澎湃上來,竟成放聲大笑:

“哈哈哈……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!”

“上蒼,你實在不仁,視我為螻蟻!你們把我騙的好苦,騙的好苦……!”

“我這虛幻縹緲的一生,我這毫無意義的一生!”

是啊,夜九淵想,他這一路走來,為之付出的,為之銘記的,都不過是一場騙局。到了現在,一切都有什麽意義呢?

他的仇恨沒了意義,顛覆三界的計劃沒了意義,連他對師晚憐的執著……都早已沒了意義。

天地之間,生如浮萍。

又或許說,他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。

這幾日,師晚憐一直孤身在殿內,總也沒有出去。

鬼界臣民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,卻也無人敢過問。

其實連師晚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作何打算。她不想再見夜九淵,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帝清。經歷許多,她的大腦一片混亂,往事與現下交織,愈發讓她看不清自己的道。

她不知道自己,究竟應該何去何從。

直到這日,天蒙蒙亮,遠處天際浮上一層蟹青色。她一夜未眠,孤自坐在大殿,卻難得地聽見有人推開了沈重的殿門。

晨光溢入殿內,對多日未出的師晚憐來說,竟有那麽一瞬的刺眼。

朦朧光影中,一身白衣徐徐走入殿內。師晚憐的心提起一瞬,情緒翻湧,卻在看清來人之時沈默下來。

是夜九淵。

他卻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衣,好似洗盡鉛塵。

他走到師晚憐面前,輕聲喚:“師晚憐。”

師晚憐的眉尖蹙了一下,正要開口問些什麽,卻忽而察覺到了幾分異樣。

她眉心一跳:“你的靈力……”

“是,”夜九淵輕輕勾了勾唇,“我自廢了一身靈力。”

說著說著,竟淺淺地笑起來,好似就算靈力盡失,也絲毫與自己無關。

竟是釋然。

夜九淵停了須臾,眸中氤氳開幾分不知名的覆雜情緒:“就當是贖罪罷了。”

師晚憐道:“你不必……”

“不單是因為你我的事情,”夜九淵緩聲說道,“只是我明白了一切真相,看透了塵世因果,忽而間,便沒什麽好眷戀的了。”

他所謂的真相,師晚憐並不知曉,但見他這般情態,一時心情還是有些沈重。

斟酌良久,師晚憐還是開口問道:“你打算如何?”

夜九淵回答:“莫過於飄零天地間,自成一浮萍。”

畢竟,他生來無依無靠,無牽無絆,便是浮萍。

師晚憐一時緘默不言,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
夜九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聲音放的很輕很輕:“師晚憐,人只活在當下。你要看清自己的心,拋開一切桎梏,去做你自己吧。”

他被利用、被束縛了千萬年,如今釋然,卻也不想看著師晚憐成為第二個自己。

他的生便沒有意義,如今一無所有,回頭已晚。但師晚憐不一樣,她還有著純善的曾經,有著那個……不顧一切也要拯救她的人。

所以……

“那些仇恨,那些顛覆三界的計劃,本就與你無關。你逃走吧,三界天下,總有你心向往之的道。”夜九淵如是說道。

師晚憐久久佇立,眼睫輕顫,似有動容。

末了,夜九淵最後說道:“師晚憐,你不是從來不知自己的身世嗎?”

“上玄仙山下有一處深淵,你去看看吧。”

低谷深淵,萬裏冰封,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線。

師晚憐甫一到來,先是被周圍的光眩得有些眼花。待看清周圍之景時,忽而覺得此地極為似曾相識。

這裏不知被冰封了多少年,連石塊都是極為透徹的冰藍色,潭水幽黑,平磨如鏡,未曾起一絲波紋。

而最為矚目的,便是重重鎖鏈所束縛的一架龍骨。師晚憐稍一探察便可得知,這是神龍的骨骸。即使只餘殘骨,這神龍也好似自帶靈氣,仿佛在溫柔地註視著她,等候了她許多許多年。

一股神奇的歸屬感在師晚憐心底蔓延開來。就好像,她生來便是屬於這裏的。

有風撥動重重鎖鏈,泠泠作響。

落在師晚憐耳中,生出一種格外奇異的神聖感。須臾之間,此地仿佛成了一處神龕,神龍成了悲憫眾生的琉璃神像,而她是虔誠覲見的信徒。

那泠泠的相擊聲,恍惚間好似神龕下的風鈴。

一聲一聲,觸動心弦,召喚著她。

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,吸引著,她不受控制地往前邁步,來到那骨骸之前,忍不住伸手觸上那冰藍的殘骨。

格外神奇地,她的指尖摸到那骨骸之時,卻好像觸及了溫暖的湖面,自指尖處蕩漾起層層漣漪,一圈圈蔓延開來。

師晚憐回過神來,不知緣由,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。

而自她觸摸那處,有瑩藍色的光澤徐徐蜿蜒而出,宛如一泓清冽的溪水,淺淺一灣,卻有著滌蕩人心的力量。

那光澤在她面前緩緩凝聚,竟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身影。

——是這上古神龍,遺留下來的一縷殘魂。

他一身靛藍色的衣袍,神姿高砌,眉目溫和而慈悲,教人全然看不出來,這竟是一位封印萬年的罪神。

男子凝望著師晚憐,溫和地開口:“晚憐,兜兜轉轉,你終是回到了一切的源頭。”

嗓音輕緩,卻格外沈穩有力。

“你身負神魔兩脈,早在萬年前,為父便預想到如今的境況,特留下著一縷殘魂,望你能找到自己的道。”

他說的話,師晚憐有些能聽懂,有些聽不大懂,便疑惑喃喃:“為父……您是說,您是我的父君?”

男子笑著答道:“是,我是你的父君,靈曜。”

話音落下,靈曜輕擡右手,點落在師晚憐的眉心處。有一股溫和的力量從中迸發出來,一路湧至她的心頭。

帶來了她所被塵封、被忘卻的一切記憶。

她想起來了……她是神龍靈曜和魔女姽月所生之女,生來背負神魔兩脈,命格無常,是不祥之人,便連同父君的遺骸一同被封印在此,為眾仙忌憚。

父君死前曾剜下自己的逆鱗,上附可壓制魔脈的靈力,連同那句死生叮嚀,仔細交付給她,要她此生貼身保管。

那句叮嚀,師晚憐再熟悉不過了。

——寒灰更然,鶴亦敗道。心懷蒼生,此心不移。

他怕她走上歧路,便用盡所有的方法來引她向善。

而師晚憐便戴著這片龍鱗,日覆一日孤守在此地。直到那一日,風動鎖鏈,紅衣綃紗,一眼驚鴻,是她與帝清的初見。

帝清不信生來不祥,不信所謂天命,不顧一切地將她帶了出去,教她習書練劍,教她所謂蒼生大道,帶她除魔衛道,救死扶傷。

她已是那般良善,卻還是要被眾仙趕盡殺絕。她想起來了,那一日,她被逼得惡念橫生,手染鮮血,即將死在眾仙手中。是帝清……是帝清為她擋下一切,任由萬劍穿心。

他用自己的一半魂魄,封印她的魔脈,連同這份不堪回首的殘忍記憶。

那次,帝清曾說過:“我會拯救你,便絕不食言。”

與如今一般無二。

原來,他早就拯救過自己一次了。

除了這份被塵封的記憶,她在天界的前塵也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。她想起了與帝清在天界的“初見”,想起了幽冥林的九臨,想起了玉辭舟,嵐湘,天後……

都成了一張張鮮活的面孔。

她什麽都想起來了。

她掀起眼簾,看著父君靈曜的殘魂,一顆心被揪得生疼,一開口,已然哽咽:“父君……”

原來,她並不是孤身無依。她有疼愛自己、默默守護自己的父君,也有不惜一切代價,也要把她拉出泥沼的愛人。

原來,她並不是看不清自己的道。她有自己的本心和初衷,只是被她遺忘了好久好久。

幸運的是,如今歷經一切,終於找回。

靈曜慈愛地撫摸她的長發:“晚憐,為父有罪,但為父從沒有辜負天下蒼生,更沒有辜負自己心中的道。”

“無論你作何選擇,為父只願你無愧無悔,便是正道。”

師晚憐眼眶濕潤,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來,連連點頭。

話音落下,靈曜滿意地微笑起來。這縷殘魂也再也維持不住,最終消散在她眼前。

天地之間,終於再也沒了父君的氣息。

師晚憐抑制不住,雙手覆面,悲聲慟哭起來。待稍稍平定心神後,她擡起一雙摩挲淚眼,微微仰首,定定地望著父君的骨骸。

破碎的目光漸趨堅定起來。

魔脈出,血池融,若無法回頭,不如便孤沖向前,一去不回。

——她想好要怎麽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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